謝冰瑩與謝冰心的不同,在于謝冰瑩敢上抗戰前線
謝冰瑩與謝冰心,名字僅一字之差,兩人同為中國現代文學史上著名女作家,不少人經常把兩者視為同一人,其實籍貫福建的謝冰心(原名謝婉瑩),與湖南妹子謝冰瑩,無論性格、經歷,還是文字迥然相異。
1991年,澳大利亞文學研究者孟華玲訪問身在海外的謝冰瑩,當談到謝冰瑩與謝冰心有何不同時,“湖南妹子”謝冰瑩稱:自己的文章,不如謝冰心寫得美,但她也坦率指出:“可是她(指謝冰心)那個革命性是不太強的,她不會跑到前方去,替軍隊服務,像我一樣。我在抗戰時期,是真的到軍隊里頭去,去救護傷兵,打斷了手的,打斷了腿的,我把他洗干凈,上藥啦,然后拿這個繃帶繃起來,然后扶著他,抱著他,起來吃藥,我做過這些事情。冰心她們這一批女作家,這個經驗,她們沒有,我有。”
孤懸海外數十年的湖南女作家謝冰瑩即使到了晚年,仍然不能忘懷她的從軍歲月,尤其不能忘記她的那段抗戰經歷,可謂“老驥伏櫪,壯懷不已”。繼北伐從軍經歷之后,謝冰瑩在抗戰爆發后再度從軍的經歷,確實也足以成為令她晚年自豪和光榮的“資本”。
臨上前線,謝冰瑩豪言:
“假使我們戰死了,希望你們繼續來”
1937年9月14日,作為中國第一位率領“婦女戰地服務團”親赴前線的女作家謝冰瑩和16位“身著灰軍裝,腰系武裝帶,腿上裹著綁腿”的團員,來到小吳門長沙火車東站待命出發時,這一群“女兵”被歡送的人群“以崇敬的心情”包圍。當年歡送謝冰瑩所率的婦女戰地服務團的人群以湖南婦女界人士最多,湖南新聞記者也來了十幾位。
長沙《力報》記者這樣寫道:“在記者來到火車東站時,女作家謝冰瑩女士和她的全團團員,已列于車站月臺,她們一律著灰色制服,佩腰皮帶,精神抖擻,并高唱抗敵歌,聲徹云霄。歌畢,繼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消滅無恥漢奸’,‘為民族生存而戰’,‘我們不收復失地誓不還鄉’,‘同胞們團結起來,御侮救國’等口號,悲歌慷慨,圍觀者莫不鼓掌稱贊”。
其時,長沙金城圖書公司和民族呼聲社贈送給謝冰瑩兩面紅綢旗,上書“為民族生存而戰”及“有敵無我,有我無敵”等字樣的錦旗。
記者們稱頌謝冰瑩和團員們的壯舉。謝冰瑩答:“這是一個國民應盡的義務,又有什么令人欽佩的呢?不過假使我們戰死了,希望你們能夠繼續來。”前來送行的女士為謝冰瑩激昂話語感動,紛紛流淚。
火車開行前幾分鐘,一位白發蕭蕭的老人來找謝冰瑩,并把女團員傅恩萍拉到謝冰瑩身邊。老人說:“我是傅恩萍的父親,我因年紀老了,不能到戰地去服務,所以特地把小女兒交給先生,帶到前方去,你要時時刻刻督促她努力工作,只要她能多救護幾個傷兵,就能使我得到無上的安慰。萬一她受了傷或是死了,我不但不悲痛,而且會感到光榮。”
謝冰瑩在《一個女兵的自傳》中還記載了一個細節:
“當時有四個周南和自治的女生,提著包袱和書本趕來參加我們的隊伍,她們都流著淚,要求去前方;從下午6點,一直到深夜一點半,始終不肯回去。火車開了,她們還想跳上來。因為她們都是穿的便服,而且沒有學過看護,所以只好硬著心腸要她們回去,安慰她們,等到練好了之后,再加入第二批出發。”
田漢為前線的謝冰瑩題詩:“應為江南添壯氣,湖南新到女兒兵”
1937年9月15日凌晨2時,謝冰瑩率湖南婦女戰地服務團乘坐火車隨第四軍奔赴戰場。19日早晨5時,到達上海嘉定西南安亭鎮抗戰前線,謝冰瑩及其團員隨即開始忙碌的戰地服務工作。
最初兩天,傷員不是太多,從第三天開始,傷員躺滿了每間房子,甚至連階沿下、天井旁都擠滿了傷員,這些英勇的中國士兵“有的被炸斷了一條腿,有的只有一只手臂,有的額頭破了半邊腦袋,有的被機關槍打穿了肚子小腸流到外面,有的子彈陷在肉里沒有取出來痛得整夜喊叫,有的大腿上有三分之二的皮肉不見了傷口生了不少蛆蟲……”謝冰瑩記述道,“我們就這樣不分晝夜地,一天24小時,在血泊里生活著,工作著。起初,我們的手上染著血時,心里非常難過,吃飯的時候,還要洗洗手;后來傷員越來越多,戰士的血滴在我們的鞋上、衣上,涂滿了我們的兩手,這時,對于血,我們不但不害怕,反而感到這是無上的光榮……對于救護工作,我們抱著這樣的信念,‘多救一個傷兵,就是多殺一個敵人’,雖然自己不能拿著槍桿直接上火線和敵人拼命,但替受傷的戰士洗傷口,敷藥,繃扎,倒開水,喂飯;用溫柔的言語安慰他們,用激昂慷慨的話鼓勵他們,為他們寫家書,尋找舊衣服給他們御寒,募集書報給他們看,講述時事給他們聽,這些是我們能夠做的,而且是已經做到了的事情”。
謝冰瑩和她率領的婦女戰地服務團在抗戰前線辛苦地工作,獲得人們高度贊揚。
寫作了《義勇軍進行曲》歌詞的長沙人田漢聽說自己的湖南老鄉謝冰瑩率領湖南婦女戰地服務團來到了羅店,極為興奮,當即寫下一首小詩贈送謝冰瑩:“謝家才調信縱橫,慣向槍林策杖行。應為江南添壯氣,湖南新到女兒兵。”
著名革命前輩何香凝見到前來上海募捐藥品及救亡書報的謝冰瑩后,揮筆題詩:“征衣穿上到軍中,巾幗英雄武士風。錦繡江山慘遭禍,深閨娘子去從戎。”
當謝冰瑩從上海征得一車慰勞品再赴前線時,柳亞子前來相送,并賦詩贈謝冰瑩:“三載不相見,意氣還如舊。殲敵早歸來,痛飲黃龍酒。”
聞名海內外的《戰士的手》,成為抗戰不朽名作
血與火的戰爭經歷,也激發謝冰瑩的創作熱情。她說:“雖然(我們)睡的是潮濕的地鋪,喝的是黃濁的溪水,吃的是硬飯冷菜,穿的是單薄的衣褲,蓋的是從上海婦女慰勞會捐贈的薄被,睡在朔風凜冽的堂屋里”,但在戰地,謝冰瑩和她的團員們卻是苦中作樂”。
她的團員們,“一群平時過慣了舒服生活的小姐,一點也不感到痛苦……冷起來時,七八個人擠做一堆;水缸里沒有水,自己去挑;灶里沒有柴,自己去撿……她們的生活充滿了樂趣”,只是讓謝冰瑩及團員們苦惱的是,因戰局的惡化,她們從11月12日夜晚起,即奉命離開嘉定,退往蘇州、無錫、常州、南京。“打勝仗的時候,我們的精神是興奮的,身體是健康的”,但當戰爭失利以后,所有人“都覺得女人是個累贅”,并且要把她們趕到后方武漢去。此時姐妹們“比在戰場上受了傷還難受”。
回到后方的謝冰瑩,辛勤寫作,但她已經“看不慣”后方的生活。她說,她“聞到摩登女人的發香,就想起前方的血腥氣;聽到后方喝酒猜拳的聲音,就想起了戰士們躺在野戰醫院里流血呻吟的情形。”
休整一段時間后,謝冰瑩又奔往徐州,正遇著臺兒莊大捷,在戰場上她看到戰士們的血跡,以及巷戰中敵人掉下的飯盒、皮鞋和子彈,心里又傷痛又痛快。此時的謝冰瑩創作激情高漲,隨后一段時間,激情澎湃寫下《戰士的手》、《新從軍日記》、《軍中隨筆》等數部書。此后因日寇反攻,中國軍隊的武器不如日軍,臺兒莊再陷敵手。謝冰瑩只好回到長沙,為兒童保育會募款,此后又帶著湘雅醫院楊濟時主任組織的戰地服務隊前往湖北浠水前線……
數十年時光眨眼過去,1980年4月的一天,謝冰瑩坐在美國舊金山名為潛齋的自家小屋修改《一個女兵的自傳》時,她覺得自己又回到炮火連天的抗戰前方火線,她說,“我要為未完成的工作而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