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偉明、葉一劍(方塘智庫文旅中國研究中心) 在遵義,當地人常會問我之前對遵義的印象是什么,“是不是覺得這里是地處西南邊陲、大山深處、特別窮的革命老區?”對這個問題,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很容易給出肯定的回答。 因遵義會議而起的紅色之城的形象,既給遵義帶來了巨大的旅游品牌價值,也給遵義區域旅游的發展帶來了局限,甚至像婁山關這樣一個從山形地貌以及其歷史上獨特的交通地位,并由此而延伸出的身后的歷史人文底蘊,也絲毫未能撼動其作為紅色旅游目的地的刻板印象。更何況,現在的游客來到婁山關的時候,也幾乎會被遍地的紅色旅游敘述所左右。 因為外在形象太過單一,使得外人對于遵義的認知也非常局限與片面,甚至形成了偏離事實的刻板印象。哪怕是近些年隨著茅臺酒所在地仁懷也開始大力發展以酒為魂的特色旅游,并試圖延伸到整個赤水河谷的區域旅游生態打造,對遵義旅游的符號和產業重構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海龍屯土司遺址就在這種背景下驚艷亮相。7月4日,在第39屆世界遺產大會上,包括貴州遵義海龍屯土司遺址在內的中國土司遺址被獲準列入世界遺產目錄,成為中國第48處世界遺產。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在評估報告中指出,中國土司遺址展現了中央政權與地方族群在民族文化傳承和國家認同方面的人類價值觀交流,聯合申遺的三處遺址是中國西南部地區土司管理制度的獨特見證。 方塘智庫近期受邀前往遵義,對剛剛申請世界文化遺產成功的海龍屯土司遺址保護與開發,以及整個遵義市的旅游經濟發展進行了專題調研。 在方塘智庫看來,從旅游經濟發展角度來看,海龍屯土司遺址的重要性不僅在于給遵義增加了一個世界級的旅游吸引物,更在于,從海龍屯土司遺址開始,遵義的旅游品牌的內涵將可能被大大的拓展,并修正人們對于遵義的紅色旅游之都的刻板之見。 當然,這取決于如何從世界旅游發展最新趨勢、中國旅游產業發展態勢、遵義區域旅游生態構建、海龍屯土司遺址旅游產品打造等多個維度進行思考,在保護的前提下,將海龍屯土司遺址的文旅價值發揮到極致,進而推動遵義旅游從以遵義會址為代表的紅色旅游時代,邁向以海龍屯土司遺址、遵義會址、湄潭茶園、鄉村旅游等多個吸引物互相呼應的多層次、全產業鏈、景城互動發展的文旅新價值時代,重構遵義區域旅游生態。 1紅色旅游的光榮和尷尬 位于遵義市老城紅花崗區的遵義會議會址,是一個5A級的、免門票的景點,每天迎來以川渝湘黔為主的全國各地游客。 不過現在這個景點里邊,那個真正用來開會的會址反倒閉門謝客,只能看看外觀。真正容納游客的是附近的紀念館,它剛完成改擴建不久,體形碩大,外觀像是大學里常見的圖書館。 每天,大量的游客免費進入這個巨大的建筑里。雖然里頭主要只能看的,多為圖片和文字,但依然有大量的人流進流出。這個地方所紀念的遵義會議,一直是遵義這座城市最閃耀的東西。 如同許多人因為蘭州拉面才知道蘭州,遵義這個城市的外在形象,也一度被遵義會議所深刻塑造著,被稱為“轉折之城”、“會議之都”。 這一方面是好事,尤其是對于發展紅色旅游而言——那意味著最為簡單明了的招牌。人盡皆知,遵義會議——黨史上最重要的會議之一在此召開。四渡赤水和這里的山水緊密相關,它證明了毛澤東的用兵如神。而且,毛澤東還為當地的婁山關寫下了“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詩篇,從而賦予了這篇山水不一樣的歷史文化厚重。 遵義在中國近代史上的重要地位,以及紅色旅游在愛國主義教育、黨性教育上的巨大價值,促使了遵義在紅色旅游的巨大發展。僅遵義會址去年就有約400萬人次的客流量——相當于全貴州省當年紅色旅游客流量的四分之一。 但在另一方面,遵義會議這個招牌又過于巨大,影響了人們對遵義的多元和深入的認知。可以說,遵義既得益于“紅色”,又被“紅色”所標簽化了。這種標簽化,只供一種簡單模糊的輪廓,阻礙人們探尋遵義多樣性的內涵。相應的,遵義非紅色旅游目的地,也一直被城市的單一形象所局限。 而且,令當地旅游決策者困惑的是,雖然有巨大的客流,但是遵義會址本身沒有門票收入,而且,在其周邊做任何的商業配套和開發,也都會面臨產生嚴肅爭議的可能。這導致這些巨大的客流,并沒有給當地的旅游收入帶來多大貢獻。如何讓這些游客在當地留下,并產生消費,一直是當地旅游經濟頭痛的事情。 事實上,整個貴州乃至全中國的紅色旅游,都遇到了相類似的問題。如今,很多革命老區紛紛推進“以紅帶綠”,希望以紅色旅游來帶動其它類型的旅游——如生態旅游、民俗旅游、農業旅游等。 但這些嘗試都有一個難題,即人們對紅色地區的刻板印象已經形成了,想要修正人們腦中的印象,往往要經過頗長的時間。而更主要的則是,很多地方沒有找到可以和紅色旅游資源相提并論的其它旅游資源,更沒有很好的解決在產品和旅游線路層面實現紅色旅游與其他旅游融合發展的模式。 回到遵義,我們也發現,遵義過去其實也一直大力促進非紅色的旅游的發展。如赤水的佛光巖、大瀑布,仁懷因為茅臺而興的酒文化旅游,湄潭縣借助翠芽綠茶推進的茶文化旅游,等等。但這些旅游資源,都遠沒有紅色旅游資源那么響亮,因此它們對改變外人對遵義的單一認知的作用也很有限。 但遵義是幸運的,如今迎來了新的契機。作為世界文化遺產的遵義海龍屯土司遺址,在當下的背景中,隨著其遺址以及周邊區域的文旅產業發展,無論是作為旅游目的地超級符號的影響力貢獻,還是作為豐富遵義城市旅游和區域旅游生態的產品體系,都具有非常大的想象空間。 屆時,海龍屯土司遺址對于遵義而言,其文旅價值就堪比乃至超越遵義會址。這也就意味著,遵義外在的單一旅游形象,也能夠借海龍屯土司遺址來打破了,并重構整個遵義的文旅經濟生態。 2遵義的又一超級旅游符號 我們甚至愿意這樣認為,海龍屯對于遵義的價值,相當于雅典衛城對于雅典城市的價值。它們都立在最高處,如今都以突兀的石頭殘存著,都是歷史上的建筑精品,各自都紀錄著一段漫長又精心動魄的歷史。 所不同的是,雅典衛城被城市所包圍,而海龍屯在城市以外,深陷在群山之中。 按照已經掌握的史料記載,海龍屯是楊氏土司的城堡遺址。南宋末年,播州(遵義古稱)楊氏土司,為了對抗蒙元軍隊,在深山險峻之間修建了海龍屯堡壘。其后三百多年里,楊氏土司不斷擴建、加固堡壘,從而打造成一個壯觀的軍事要塞。 盡管在實地考察之前,通過資料閱讀對海龍屯土司遺址有了初步的震撼想象,但當我真的置身其間的時候,依然深為震撼。哪怕在今天看來,在大山深處修建這樣一座建筑依然非常不可思議。 明朝萬歷年間,播州土司楊應龍和朝廷決裂。1600年,明將李化龍帥率24萬大軍殺進播州。楊應龍不敵,退守海龍屯。在經過一個月的殘酷戰斗之后,明軍攻入堡壘,楊應龍自殺。播州之役結束后,當地實行“改土歸流”,楊應龍為末代土司。 海龍屯土司遺址,如今遺存的巨石城墻、高大關卡,都堪稱建筑的奇跡。尤其是它又是在陡坡上所修建,靠人畜之力一步步地積累,其難度更是無法想象。所以海龍屯最直接地為中國西南古代建筑營造,提供了真實可信的參照和證據。 過去,我們在貴州所見的古建筑,一般是木制的民間建筑,年代上百年已屬于罕見。而海龍屯這樣的清晰的石頭堡壘式建筑,歷史持續長達700多年,可以說,刷新了很多人對中國建筑的理解,也給人們理解西南地區乃至中國古代的軍事堡壘建筑,提供了必不可缺的入口。 作為中國歷史從南宋到明朝這一階段的重要見證,海龍屯的遺存,對于了解中國西南土司的歷史、政治、軍事、民族關系等等,都具有非常重大的考古價值。而土司制度,又是理解中國古代的中央治理智慧、中央和地方政權的對抗與合作的不可缺少的部分。今天,人們還可以從留存在海龍屯的碑帖、遺跡等,來推斷當時土司的軍事管理制度、人口管理制度等等。 從海龍土司遺址所挖掘到的大量生活器具,如瓷片、瓦片、磚塊、鐵器等,又是了解當時西南地區的生產生活、技術水平、軍事水平的重要證據。 更重要的是,海龍屯土司遺址,綜合呈現了人類和自然相處的智慧、人和人相處的制度,它體現了人類文化的多樣和豐富。所以,海龍屯不僅是中國的,也全世界的。海龍屯的資源挖掘和保護工作,對于世界范圍內的遺址都具有重要的案例參考價值。 在第一次走訪完海龍屯之后,方塘智庫就提出了“遵義海龍屯,世界土司城”的觀點,將海龍屯放在世界歷史人文的大背景下來看待其價值,就是海龍屯此后保護和開發的重要價值維度。 而對于旅游而言,游客來到海龍屯遺址,不但觀看到自然和人文的景觀,而且回到了歷史現場,感受了當年的戰爭,獲得了歷史知識;還可以通過戶外運動、參與考古挖掘、在帳篷里居住、在附近村落里生活等多種方式,獲得更深入的、多重的體驗。 盡管目前海龍屯還沒有從塵封中被完全喚醒,但隨著其價值的系統梳理和傳播,它也一定會成為遵義繼遵義會址之后又一個旅游符號,甚至是超越遵義會址的超級旅游符號。 過去,海龍屯在深山里沉寂了數百年,如今它突然綻放了,并勢必為遵義旅游的發展提供了全新的想象空間。 3遵義旅游的新想象 雖然海龍屯完全有條件成為遵義未來旅游經濟綜合增長的爆發點,但遵義想要從海龍屯獲得實際的經濟效益,目前來看還有很多的工作要做,幾道坎必須要面對,甚至需要先處理很多基礎性問題。 包括海龍屯土司遺址在內,歷史文化遺產的旅游開發前提必須是保護,為了防止遺產的價值在開發利用的過程中遭到損毀(這種損毀是無法彌補的),從遺產文化到旅游利用必須是極其慎重和嚴謹的。那意味著旅游開發速度不可能太快。 而且海龍屯處在深山里,其旅游接待能力不可能一步提高到位。地處山區,很多建筑材料如今還依靠人肩扛,或者馬背來運送,其基礎設施的建設成本也就必然昂貴許多。 目前從遵義市區前往海龍屯的道路并不佳,在抵達上也不夠便利。并且海龍屯的建筑在陡峭山坡上,目前也沒有索道,身體不便、上了年紀的就無法進行攀登。短期之內,海龍屯的旅游容量依然會很小。 還有,人們對于遵義的刻板印象并不會很快消失,尤其是遵義在如此長時間里,其城市形象的建設幾乎全都圍繞著遵義會議展開——早前的“轉折之城、會議之都”基本上只能讓人想到遵義會議,后來的“紅色圣地,醉美遵義”,則是在紅色旅游基礎上,還涵蓋了酒文化,但沒有根本改變人們對遵義的單一印象。隨著海龍屯的驚艷亮相,遵義的城市形象應該超越紅色旅游,在突出當地歷史文化遺產的基礎上,將海龍屯納入其中。 在海龍屯發展的初期,認真考慮從紅色旅游產品線路中導入游客,則是一堂必修課。但在未來的遵義旅游發展布局中,紅色旅游應該和海龍屯形成良好的互動,才有可能實現遵義旅游的快速升級。 在方塘智庫看來,海龍屯與紅色旅游的互動至少應該包括: 首先,打通海龍屯和遵義會議、婁山關、紅軍山等著名紅色景點之間的交通,構建快捷的直達班車路線,使得紅色旅游的游客能夠快捷達到海龍屯。 考慮到目前整個遵義旅游開發開始進入“政府引導,市場主導,企業推動”的全新格局,在接下來甚至可以考慮通過市場化運作機制,在資源配置、產品開發、營銷推廣、景城互動等多個層面,展開深度整合,充分在客流、資本、招商等多個方面打通遵義旅游產業與外部市場互動。 今天,包括遵義旅游發展在內,已經進入了產品時代,在移動互聯網工具使得旅游營銷變得更容易爆炸性增長的背景下,對旅游產品超級體驗的打造就變得尤其重要,而具有綜合功能的超級旅游產品體驗的打造,顯然不是單純的政府財政投入哪怕是本地資本所能完成的,這就需要充分利用全社會的資本來實現。這也將是海龍屯旅游開發成敗的關鍵。 長期以來,紅色旅游給遵義旅游帶來的一個出境是“人旺財不旺”,客流量很大,但對當地經濟拉動作用小。其中原因是多方面的:紅色旅游景點是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不收門票;游客當天來當天走,很少過夜;就算有心多在遵義到處走走的游客,也會受限于不便利的交通。因此,打通海龍屯和紅色旅游景點的交通路線就非常必要,一旦有游客決定前往海龍屯,那么往往意味著必須留宿過夜。 其次,海龍屯和紅色旅游景點之間建立“互推”機制。這種用最著名景點來帶動其它景點的方式,在貴州安順已有先例,當地最著名的黃果樹瀑布懸掛了大量的龍宮景區的廣告。而海龍屯自身也一定會迎來游客,它也可以推動包括紅色旅游在內的其它類型旅游的發展。 當然,所謂互推,其本質并非簡單的傳播資源共享或者是客流共享,而是說,在接待資源層面能夠有更多的配套一體化設計。比如,考慮到在海龍屯周邊配置的文旅小鎮,從一開始就要充分考慮到對整個遵義旅游市場的配套設計。 再次,以歷史文化遺產,統籌土司文化旅游和紅色旅游。無論是海龍屯,還是遵義會議、婁山關等,它們都是人類關于建設、政治、戰爭等一系列活動等遺址,因此它們都屬于歷史文化遺產。未來遵義旅游的品牌,應該慢慢淡化紅色旅游,而變為內涵更廣的歷史文化遺產旅游。 隨著紅色旅游和海龍屯良性互動的建立,海龍屯和紅色旅游都可以在這種互動中向前發展,而遵義也會借此升級城市形象和旅游產業。與此同時,遵義還要思考的是,如何讓城市發展與景區繁榮相互促進,所謂景城互動的發展模式,這將為遵義旅游帶來更大的想象空間。 |